读《自然与人为：人类自由的古典意义——古希腊神话、悲剧及哲学》有感

题记——信仰

真正的人类文明要求对神秘性和外在世界的特殊性的维持，需要对一种神秘事物的热情。

                                     Martha C.Nussbaum

                                 The Fragility of Goodness

古希腊的神话、悲剧及其哲学仿佛一脉相承，无论是诸神争战创造神话秩序和绘成神的谱系，还是人类在劳作与时日中更替五世，都在探寻两个永恒的主题——自由与秩序。人类的文明既是建立在自由精神的追寻中，也是建立在社会秩序的维护中，这种秩序的维护，很大程度上是沿着对神秘事物的维系甚至是信仰之上的。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肖厚国教授所著《自然与人为：人类自由的古典意义——古希腊神话、悲剧及哲学》一书要为我们展开“人类自由的神圣与自然之道”的论述，这一气势恢宏、包罗万象的探索历程遍及古希腊的神话、悲剧及其哲学。在这里，我们仅仅选取三个主题思想与读者诸君分享神与人、自然与人为以及自由与秩序之间的深义。

人的智慧和理性发展逐渐让人的自我意识感觉良好，甚至优越，这种感觉既是人提升自我价值和地位的表现，也是贬低神的信仰和虔诚崇敬之心的后果。在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俄狄浦斯王》中，早已有人们对此的反省意识，神人相遇，以斯芬克斯跳崖自尽作尾，之后的事情便是神与人之间的冲突和较量。俄狄浦斯先前的弑父扫除了他迈向权力之峰的障碍，消灭斯芬克斯又使其获得人民的爱戴并且顺利成为忒拜之王。看似风光的背后，看似人的理性战胜了神性，实则人类已经坠入了罪恶的深渊。弑父娶母这种极端的道德人伦悖理使人彻底失去为人而存活下去的道德尊严，俨然如同禽兽一般没有了羞耻。表面上，神输给了人（斯芬克斯代表了神的意志却输给了俄狄浦斯），实则是人输给了自己的理性与智慧的自信，更是表现出了人自身日益滋长的一种狂妄。这种狂妄始终都是人自己不自觉的，甚至还沾沾自喜的，殊不知危难降临之际，这种狂妄的自信面对自然根本不堪一击。

神与人的较量，其结果是人输给了自己的狂妄，极端的理性与智慧的自信令人狂妄自大，狂妄自大又令人丧失理性与智慧，这种贞下起元的循环往复不正好透露出了人的自救不在于求诸于外在的神与超自然力量，而是反求诸己于内在的人的自我反省与克制？！只不过这种反省很大程度上需要借助一个原本没有却必须要拥戴的一个神秘信仰，以此来压制人的狂妄自大，实则还是人自身的理性表现。职是之故，人能否在狂妄中得以自救不是以是否重回神的庇佑而再度拾起那神的信仰与崇拜为依据，而是看人能否返观回照，真正认识人自己，至于认识自我的途径，那可以是多样的。这也正是人类文明的真正意义所在，唯有在狂妄中尚且能够清醒认识自己，不丧失自我，文明的曙光才会依旧周而复始。

如果说人的理性与智慧本身是知识积淀的表现，是人自我发展与提升的前提的话，而这种极端化的理性与自信又是导致狂妄的灾难，那么人的理性应当把握在何种程度，人的知识又当如何拿捏呢？这其中有否一个标准或一个行为的准则呢？这显然是人在认识自我，在狂妄中自我救赎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这也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古希腊哲学从泰勒斯开始，已经将接近科学的理念带入哲学的研究中，这一开疆破土的壮举最为重要的结点在于怎么看待神，或者说是超自然力量，怎样逾越宗教的藩篱。这一点显然不是人凭借一己之力便可以瞬间完成的，且不说人的理性与自我解放要到近两千年后的哲学家康德那里宣判上帝已死才真正得到彻底宣示，即便是康德理性哲学建立之后的今天，在当人作为目的性主体存在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的时代中，反理性主义思潮依旧此起彼伏未曾间断。因此，可以说，人的知识和理性并没能让人完完全全享受到唯一性主体的存在那份优越感，这只是自欺欺人的白日梦，与人的理性所对立的一元甚至多元的事物总是困扰着人们的判断与选择相比，理性未必让人主宰一切。于是乎，人开始反思这一点——人为的界限何在，如何处理好人与自然的关系。

著者提到自然，一个永恒的自然，为的是要说明世界排斥绝对的创造，任何无中生有的创生都是幻想（人的理性与自信不正是擅长此点吗？！），任何创造只能在永恒的“必然性”的基础上发生，因为宇宙的原始材料是永恒的。人在经历黄金、白银、青铜、英雄与黑铁时代之后，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超越自然的能力，唯有人的辛勤劳动来维持和延续自己的生命，而这种劳动的人为又与永恒的自然形成一种对峙，如何保持二者的平衡便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一旦这种平衡被打破，便又是前文所讲的人要陷入“狂妄的自救灾难”中，由此，人总是要小心谨慎地来维持这种平衡。

不难发现，此时此刻，人为的界限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生于斯长于斯，能与自然做一个截然分明的界分吗，人唯有在自然中，凭借着辛勤的劳动，运用知识和理性改善生活并且以此延续下去，与自然保持和谐即可，人的知识和理性在这个生命演化的过程中便是起着这样一个引导的作用，而不是充当着去盲目指挥人的行为甚至自视甚高地加以主宰自然。

人生活在自然中，有着自身的自由，而自然又有其自身的秩序，当二者价值发生冲突之时如何调节？这在悲剧《安提戈涅》中有强烈的表现。安提戈涅和克瑞翁对是否应埋藏安之兄长的争议冲突既是神法与城邦之法的冲突，也是神与人的两种原则之争。安提戈涅倾向于对神的依赖，其力图维持的是以神为中心的自然秩序，克瑞翁则代理了理性日益增长的人类，“理性能力不断强大的人类试图独自担当起‘自我照顾’的重任而开始了政治之网的编织”，这种制作是“粗暴地对诸神的抛弃与蔑视”。尽管对人法与神法的适用不同的人有着截然相反的主张，但这是一件令人值得欣喜的事情，这表明人类已经开始反思自己与神的关系，实际上是反思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在早期的社会中，无论是巫术里面的各种禁忌还是宗教里头的神秘力量，都是要求压抑人的自恃清高，从而让人有所畏惧而不至于迷失自己的方向。人类社会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外在的种群或者自然的打压，而是自我理性盲目与狂妄后的无限贪婪，由此顿生歹意，最终走向自我灭忙。

人要获取自身的自由，又要维系社会的秩序，既能全面享受社会的生活，又不破坏社会赖以维系的秩序，怎么办？答案是，人与神进行和解。人神和解的寓意实际上隐含着多重意思，一方面是自由与秩序双重价值相互冲突的调和，另一方面是人能够在神的指引下不断认识自我、返观回照，保持内心深处的一份虔敬与淡定，更为关键的是，人的知识和理性不再迷恋具体的神的庇佑却甘愿相信有神的引导，其间接的含义便是人将自然放在原先神的位置上，接受自然的引导，而又以人的知识和理性为媒介得以实现，人能够以知识和理性更好地认识自然、顺应自然以此获取自然给予人类的引导，与此同时，与自然保持和谐相处又是人自我救赎的良方。由此，无论是自由还是秩序，人还是神，以对自然的知识和理性从自然开始又回归自然，无限的循环往复，最终实现二者价值秩序的平衡，实现人与神的共处，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

德尔菲的阿波罗神庙大殿石柱上，至今镌刻着那句振聋发聩的话语：认识你自己！或许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有别于他种生灵的话，认识自己是最为显要的。即便是神都难逃桀骜不驯的厄运与胆大妄为的惩处，何况是在自然宇宙面前谦卑渺小的人。所以，人的理性不是建立在知识储备的自信和动手改造世界的能力，更不是建立在处心积虑的阴谋和张牙舞爪的暴力，而是体现在自我认识、返观内照，明白自身的谦微和弱小，懂得尊重自然、尊重秩序，常常心怀虔敬与坦诚，却又自强不息、担纲正义。

这一点，古希腊神话哲学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人类的这种自我反省和自我救济有多么重要，而每一次人类的胆大妄为也确实招致了种种杀身之祸。中国古代哲学里，《易经》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道家的“道法自然”、儒家的“天人合一”，不都是人类认识自我、处理好人与自然关系尝试的深刻体会吗？！

最后，举目环宇，美国霸权、俄乌战乱、合作破坏、信任危机——世界种种乱象，引致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多番发出“全球形势岌岌可危、世界陷入严重功能障碍”的警告。而今突然发现，这都是老祖宗早就预言了的，并且给出了解决的方案。展望新时代，我华夏民族几千年来传承的智慧和精神，正是是解救苍生苦难的一剂良药。

乐哉！中华民族自当奋勇向前、自强不息，担当时代的重任、维系生民的福祉！

愿以本书之分享，与读者诸君共勉！